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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前,“人人影视字幕组”被上海警方查处进入刑事侦查程序的消息,冲上各大网站热搜。众所周知又秘而不宣的是,字幕组发展了20年,“版权”是最大的绊脚石和敏感点。为了规避法律风险,很多字幕组都将自己定位为影视剧爱好者交流论坛,并且注明“爱好者交流所用、不作商用”的免责声明。字幕组也一直被默认处于灰色地带,此前相关平台关停或整顿事件屡屡发生,但此次“人人影视字幕组”被查,在国内尚属首次。

  人人影视字幕组凉了的消息,让字幕组这类诞生于二十一世纪初期的野生民间组织再次进入大众视野。“站长”告诉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事了,这应该是最严重的一次。”在他记忆里,每次字幕组出事都会在圈内引起不小震动。

  “站长”看的第一部美剧是CCTV8引进的《实习医生格蕾》,距今已有11年。由于喜欢看剧、囤剧,他在2015年注册了“美剧资源站站长”的账号,之后发了十几万条微博、建了3个QQ群分享英美剧资讯和视频资源。直到2017年360云盘被永久关闭,海量资源顷刻烟消云散,QQ群被查封,“美剧资源站站长”不复存在。

  2017年后,“站长”改了网名,以个人身份在网络上游走,一旦有了喜欢的资讯和剧集,他依然会分享在微博上:“剧迷们在一起讨论剧情是件很快乐的事。”后来又零零散散积攒了一些资源,只不过不再建群分享了。

  找资源不容易,“站长”表示,剧迷最希望的还是引进正版:“我们愿花钱看剧,但不愿花钱看被魔剪的剧,也不愿看粗制滥造的翻译。”此前某视频网站引进大热美剧《权力的游戏》,结果不仅听取骂声一片,还亏了不少钱。

  “字幕组正常情况下不会翻译引进版权的影视剧,如果之前已经翻译了,也会下架。”遇到想看的剧但没有字幕组翻译的情况,有英语基础的剧迷甚至会在网上找生肉(未进行翻译的原声作品)看,观剧门槛变高挡不住追剧人的爱好。

  一些资源站会层层加码,引导老剧迷找到资源,比如,在微信搜索某剧资源,一般会先引导关注公众号,关注后回复某剧,会弹出相关网盘链接和密码,或在线观看的网站入口；即使上述“二层加码”的资源被删,还会有第三层,比如会弹出一个其他小众平台的加密文档,或者引流到私人微博,当看到含有拼音、火星文、同音字等各式资源名称出现时,老剧迷就知道“找对了”；要是再被删,还会有“防止被删”的小号出现,进行四层加码……

  根据上海交通大学影视翻译研究学者王定坤的研究,中国字幕组最早出现于2001年,热爱动漫的粉丝在BBS、QQ分享翻译国外动漫集；2002年开始,美国情景喜剧《老友记》走红,中国剧迷建起“F6论坛”,衍生出的“F6字幕组”是最早的中文字幕组。

  在中文字幕组的江湖中,有像“人人影视字幕组”这样已成规模、组织架构清晰的圈内大组,其余大多数都是从爱好出发的野生组织,规模不一,语种不同,有全组仅有一名翻译的小团队,更不可思议的是从翻译到制作全部承包的个人字幕组。

  字幕组分工明确,按工作流程有片源、翻译、时间轴、校对、特效、压制、发布等职责。记者调查了解到,字幕组获取片源的方式有很多,除了前文提到的资源站会发布“生肉”之外,另一种快捷方式,是字幕组成员发挥自己的人脉,找海外朋友将想要的节目或剧集录屏,再传回字幕组。

  记者发现,针对同一部剧集,不同的字幕组各有风格,翻译做到“信达雅”是基础,各组还会将巧思融入其中,比如会代入国内流行语,将“Icantdoit”翻译成“臣妾做不到啊”；套用本土化熟知的事物,将美国的某脱口秀翻译成“德云社”；运用俗语、谚语、典故甚至诗词,将剧里面的人物的浪漫表白翻译成“为伊消得人憔悴”；有的字幕组甚至精细到连剧中出现的海报、广告牌等都逐一翻译并后期PS,比起刻板的商业化翻译,字幕组翻译的精致程度堪比二次创作,也更能得到剧迷追捧。

  小K曾是某知名字幕组的负责人,美剧《杀死伊芙》是他们的代表作之一。“最早是在贴吧看到有人翻译英美剧的资讯,觉得很有趣,就加入了一个资讯小分队,翻译海外剧集和相关明星的消息。”2016年,小K和另外两个小伙伴离开贴吧,创建了最初仅有3人的字幕组,小众迷你剧《年轻的教宗》是他们翻译的第一部作品。

  “每个字幕组都有自己的风格,我们没什么复杂之处,可能对人物语气的处理相对好一些。组内成员都喜欢剧情类的剧,所以我们组翻译的要求是,翻译成品要经得起时间考验,所以都避免了网络语言、方言之类的。”

  字幕组一般以集为单位做制作,每个字幕组的制作时间不等,快的能在剧集更新后的两小时内完成发布,慢的要一天到三天不等。小K所在的字幕组属于精耕细作型,完成一集需要五六个小时,“我们一般校对两三遍,怕手残打错字。小众剧耗费时间更长,比如《意大利制造》是我们第一次做意语剧,当时反复讨论翻译是否得当,以免词不达意。”

  正在美国加州大学读书的Isa是某韩流男团的粉丝,她进组的初衷之一就是追星,“我大学时学的韩语,现在在美国留学,所以韩语和英语都会一些。先递交简历报名,然后进组测试,我当时分别翻译了一个韩文视频和英文视频。”Isa和记者说,翻译的门槛较高,打时间轴容易一些:“我最后选择当一个打轴人,在网上找视频教程学了两小时就会了。”

  进字幕组的人往往抱有各种目的,有的是因为兴趣,有人可能是为了方便下载字幕组手中庞大的片源,还有些人原因是好奇。很长一段时间内,小K把字幕组当成“救赎”自己的一片天地,“那时没能读自己最喜欢的专业,有段时间很迷茫。做字幕组后认识了很多朋友和有趣的人,感觉生活有动力了。”但总的来说,免费干活并不容易坚持,“流动性大”几乎是所有字幕组都存在的问题。

  小K创立的字幕组成立5年,于2020年6月解散。他们的作品有一个被剧迷追捧的特色——标注配乐并翻译歌词。解散那天,小K用了两首二战时期表达团聚和离别的歌曲跟剧迷告别:“2016—2020,今天解散了,感谢加入过的伙伴,感谢大家的支持。虽然要跟大家说再见,但正如字幕组一直以来的简介‘TheShowMustGoOn’,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大家继续前行。”对剧迷来说,这似乎是一种心有灵犀的落幕,他们纷纷在评论里留言:“感谢这几年的精心制作和陪伴,祝各位都有光明的前程和未来。”

  人人影视的前身是2003年由加拿大华裔留学生小鬼神创立的YYeTs字幕组,于2006年6月1日正式建立独立论坛,之后慢慢的变成为知名影视站点之一。2011年、2014年、2015年几次被关停、查封和转型,老人人影视在2017年彻底分家,成了丝毫没有关系的“人人视频”和“新人人影视”；“新人人影视”分化为“YYeTs字幕组”和“人人影视”。此次出事的就是承袭了“人人”大名、拥有传统血脉的“人人影视字幕组”,据称,“人人影视字幕组”的注册会员多达800万,运营者通过境外盗版论坛网站下载获取片源,以约400元/部(集)的报酬雇人翻译,上传至APP服务器向公众传播,通过收取网站会员费、广告费和出售刻录侵权影视作品移动硬盘等手段非法牟利,有关人员被抓捕后,旗下的服务器、主机、APP、网站全部被查封。

  在本次采访中,无论是剧迷群体,还是资源站和字幕组成员,都承认这个圈子处于灰色地带,他们都以为追剧、找资源、翻译是有风险,但谈不上违法。“我们又没营利。字幕组是不要求任何报酬的,这只是一个业余爱好而已。”

  但法律的世界没有这么多灰色空间,更多的是非黑即白,华东政法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王迁表示:“是否违法,和拿不拿钱没关系。如果未经许可,对字幕进行翻译并且不构成合理使用,就侵犯了影视著作权中的翻译权；另外,将翻译之后的作品进行网上传播,还涉及信息网络传播权。”

  显然,深陷版权侵权困境多年,大多数字幕组似乎还没找到一条光明的出路。年初“人人影视字幕组”出事后,圈内也意识到了“为爱发电”不是免死金牌,“大家更谨慎了。据我了解,大多数字幕组没停下翻译。”小K和记者说,压制熟肉(翻译好的作品)的风险大,有很多字幕组选择了只制作外挂字幕(单独的字幕文件)。

  十年前,人人影视翻译哈佛大学、耶鲁大学等名校公开课并传播,被一些主流媒体评价为“网络时代的知识布道者”。需要正视的是,原作创作者、消费者等各方因字幕组而受到的益处和伤害,目前都没有定论。而同处一个圈子内的中文字幕组、资源站和追剧人,都深陷版权的困局中。